与此同时，美韩联合军演宣布中止，日本也开始讨论中止弹道导弹的避难训练。第一次美朝首脑会谈（新加坡首次特金会）后，首相安倍晋三不再使用“最大压力”的外交定调，而是提出愿意同金正恩直接会谈，打破日朝之间的相互不信任。某种意义上来说，美国对朝政策的突然转变，不亚于对日外交的一次“特朗普冲击”。

第二次特金会即将在越南举行，而过去近一年里，日朝关系并没有明显进展，日本对于美朝关系以及自身在朝核问题上的作用的担心也在增加。

日本对于围绕朝核问题的美朝外交的急速发展，大致有三个主要的担忧。第一，日本的安全利益。特朗普和金正恩在无核化谈判中可能达成交易，朝鲜承诺销毁洲际导弹，从而消除对美国本土直接安全威胁，来换取保留中短程弹道导弹作为阶段性半岛无核化的进程一部分。日本认为，这实际上是在牺牲日本国家安全利益基础上的交易，对日本本土安全造成直接威胁。

第二，人质绑架问题。美朝关系解冻会让朝鲜解决日本关心的人质绑架问题的动力下降，结果造成该问题被忘却。第三，在东北亚外交中被边缘化。去年一年朝韩关系，中朝关系以及朝美关系进展迅速，朝俄关系也有较多互动；相比而言，日本似乎基本上没有参与到这个进程中。如果围绕朝核问题的外交行动带来东北亚地区秩序的变化，而日本没有参与其中，将来的结果可能就是等其他各方谈好后，让日本出钱的政治外交边缘化的可悲结果。

以更加宽广视角看待问题

从目前的证据来看，特朗普正在打破过去美国政府在朝核问题上，单一目的追求朝鲜无核化作为一切外交努力前提的做法，将无核化、外交承认、和平条约、经济发展以及东北亚安全架构等多个目的为目标的重要转型。尽管在这个转型中会有反复和曲折，但如果要解决朝核危机，最终必须东北亚主要各方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定共识，即从原来的“朝鲜无核化的单一目标”转化为“一揽子解决的多目标方式”的外交转型。

在这个大的背景下，日本对朝外交同样面临一个转型的问题，过去日本的对朝外交主要是在无核化问题上依靠美国，而将日本的对朝外交的目标，更多地锁定在绑架人质问题的解决上，同美国一样存在着对朝外交目标单一化问题。日本如果仍然以上述比较单一视角来思考朝核问题的话，就比较容易得出悲观的结论；然而如果以更加宽广的视角来重新审视，则会获得巨大的外交空间，将目前的看上去的被动变成主动。

首先，日朝关系转型的问题。“特朗普冲击”可以让日本更明确地思考在朝核问题上的利益排序，理清外交思路。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在2009年挫折后，日朝之间几乎没有高层往来，沟通渠道几乎没有，基本上形成了无核化同美国一起坚持最大压力，和人质事件优先的单一目标模式。从目前的证据来看，似乎特朗普放弃最大压力方式进行会谈之前，并没有同日本商量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冲击，但也可以让日本思考朝核问题的本质是什么。

人质问题并不是日朝关系的本质，日朝关系的本质与美朝关系一样，源于日朝关系正常化问题。尽管日本没有直接参与朝鲜战争，但是朝鲜战争以及亚洲冷战很大程度上阻碍了日本和朝鲜半岛的和解进程。朝美无核化谈判过程中，的确有可能出现日本所担心的朝鲜导弹威胁的情形；然而也要看到朝核问题的本质，对于日本来说，战后几十年日本与朝鲜半岛的关系，没有实现正常化是根本原因。

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包括殖民地以及朝鲜战争，加上现实的导弹威胁等这些问题，要在日朝关系正常化的过程中一揽子解决，而很难仅仅通过导弹问题先解决的思路实现。从纵向的视角来看，这是日本进行历史性和解的机会，同朝韩进行积极互动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日本来说，与其担心可能出现的美国的背叛，不如更多地发挥想象力，思考日朝关系正常化问题。

第二，东北亚地区秩序重建中的日本作用。从根本上来说，日本目前的担心，很多与东北亚没有建立起有效的和平安全机制和地区秩序有关系。当年美国在联合国决议下在韩国设立了联合国军司令部，日本横田基地是朝鲜联合国军的后方司令部。联合国决议下建立的司令部在韩国，现在司令由驻韩美军司令兼任，18个国家参加，发生战争时后再次派遣，但是实际上没有部队常驻，可以说有名无实。事实上所谓联合国军主要就是美军，实际上朝鲜战争后美军就没有走。

朝鲜联合国军用的是联合国旗号，这是唯一的一个案例，这与联合国宪章下的正式的联合国军不同。联合国宪章第7条的规定，因冷战美苏对峙，正式的联合国军不可能。目前是因为苏联不在的情况下由美国主导的决议。如果缔结美朝达成和平协定，朝鲜联合国军将要撤退，驻韩美军怎么办将是一个课题。日本担心可能会面临美军撤出朝鲜半岛，而日本成为美国在东亚战略的前沿国家，担负起更多的安全责任和风险。

然而也有另一种可能性，即六方会谈以更高级形式出现，但东北亚安全框架的最终建立，必然是一个都不能够少。就如同当年的亚细安建设一样，日本也须成为重要参与者，不能仅提供资金，而是要提供知识和点子。这种大结构变化，反过来可以促使日本真正地思考，除了日美同盟外，如何建构与东北亚国家战略关系的重要性。现在安倍政府长期执政，在国内政治稳定，与中国、俄罗斯关系改善的大背景下，日本具有有利的内外条件，应该积极参与地区秩序建构。在这个过程中，日本与俄罗斯、中国领土问题以及历史问题，在建构东北亚安全机制和地区秩序中，也可能得到更具有创造性的解决方案。

第三，日本在全球核治理与推动大国战略关系改善上的作用。在朝美关系解冻以及朝鲜半岛无核化出现曙光时，围绕核与导弹的全球治理正在受到很大的挑战。美国已经宣布退出《中导条约》，中美俄围绕核与导弹力量博弈，反映出大国战略关系的脆弱性。如果主要大国之间战略关系得不到改善，全球核秩序得不到维护的话，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也会受到影响，还可能出现新的问题。

奥巴马访问了广岛，日本作为受到核打击的国家可以发挥的作用很大。知识和道义，让日美同盟不仅仅具有军事性质，而且是否能够有想法的更新，特别是能否影响美国的思路问题，即全球的视角看待问题。日本的作用不是仅仅出钱，也还有经济角色，以及要在知识和外交上有作用。日本对于美国的影响力，是更加平等的同盟，而不是所谓的军事能力上的贡献。

与此同时，日本也必须考虑在全球军控中扮演示范角色，积极利用目前改善的中日关系，在东北亚地区避免出现朝鲜半岛核问题降温后，大国之间弹道导弹扩散的新安全威胁的出现，为全球军控谈判提供知识和道义的领导力。

面对朝鲜问题的变化，日本在感到危机的同时，也要看到机遇，过度担心实际上是种“自我矮小”化和缺乏信心的表现。日本如果能够用更加宽广的视角，超越日美同盟的框架，从地区和全球治理转型的层面来看待围绕朝核问题的外交变化，相反将会获得更多的外交空间。

（作者是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中国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高级研究员）